close

原作:前叛逆男子──利維坦(音樂劇)

配對:豹狼、豹鳥豹

分級:PG13

Tag:自補世界觀設定、自創角有、微血腥描寫有

 

 

第三章

 

 

說不清是哪裏異常。

 

 

他縮在漆黑大澡堂角落,嘴唇倔強地癟著,不斷用手掌心狠狠抹去淚水,鼻涕泡泡隨著他的呼吸消漲,一張小臉憋得通紅,但就是死,他也不敢哭出聲音來。

 

也許是真的憋到不行,他總算放鬆了用力到發白的嘴唇,卻在吸氣空檔混入幾聲不明顯的抽泣聲,被這樣的聲音給驚嚇到,小小的孩子立刻舉起拳頭塞入口中咬住,動作猛烈到彷彿賞了自己一拳。然而,這樣的舉動仍然止不住從空隙溢出的哭聲。為了要轉移注意力讓自己不再哭泣,他抬起頭,望向澡堂唯一的氣窗,看剛從烏雲後探頭出來的月亮散著柔軟的氣息,月光溫潤地映在孩子盈滿水氣的紅色眼瞳上,同時照亮了剛步入澡堂的另一個身影。

 

那個身影站了好一陣子才出聲:「小傢伙,很晚了。」

 

雲豹猛然轉頭,還沒看清是誰就急忙站起身,雙腳卻因為久蹲而不受控制,腳一軟就直接往破敗的碎花地磚撲去。「碰」一下摔得結實,他掙扎幾下後才把自己從地板上撐起,抬頭就是對方蹲在自己眼前的身影。

 

對方沒有對自己伸出手,小小的雲豹感到一股說不出的委屈,但他知道:這裏不要很弱的人,所以他不可以在別人面前哭。

 

花了點時間終於站起來,手腳上都是破碎地磚邊緣的小沙石,但是比起那些細微的疼痛,他更畏懼於眼前人會怎麼懲罰自己。

 

 

好多天前,有個男孩子跌倒在地大哭,雲豹明白那個哭聲不是出自於疼痛,而是自從在原北堂院醒來後,他們都持續處於沒有吃飽的狀態,腦袋裡某個地方空了一塊,隱約可以感覺到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東西,但就是怎麼樣都想不起來。種種因素加總起來的不安感在孩子間發酵,而那個男孩子只是第一個承受不住的人而已。

 

雲豹覺得很餓,不只是因為半空的胃持續傳達飢餓的訊號,還有種他不明白該怎麼解釋的感受——他太小,而這個地方太大了。

 

所有的孩子們都會在休息時找個角落靠著,再不濟,至少也得靠著牆。牆壁偎久了會有點暖意,比起茫然地在原地繞圈,他們寧願在自由時間找個地方躲著,汲取一點點安全感。

 

空氣很沉,有時候雲豹會覺得自己似乎沒辦法呼吸。他看見其他孩子的臉上都掛著困惑的表情,也許他也是這個樣子的。然而,沒有任何大人介入他們的舉動,應該說,這裏的大人們都身穿白袍,自稱老師,他們要求所有孩子遵守固定活動行程表,但除此之外並沒有給予雲豹等人任何額外指令。

 

 

 

老師都很奇怪,雲豹不會形容(雖然他總覺得老師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他們的臉都是空白的——沒有感覺,沒有印象——這讓孩子們感到恐懼。

 

 

 

男孩子趴在地上哭,有另外兩個孩子試著想把他從地上拉起來,他拒絕,只是耍賴地在地上大喊大叫。

 

那個瞬間來得很快,雲豹只來得及察覺突然襲上的寒意,他甚至能夠明顯感受到後頸汗毛站起來的顫慄感。

 

 

老師從他們之間的縫隙竄到那男孩身旁,幾乎所有孩子都下意識往後退了好幾步,在老師跟男孩之間圈出一塊小小的空地。

 

男孩反應的太慢,當他想站起來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這是雲豹第一次看見人的骨頭。灰白色、血淋淋地從皮肉間岔出,斷骨接面上連著暗紅的爛肉,還有很多無法描述、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東西,因為全都碎爛到他看不出這東西的原形是什麼。

 

 

一開始他以為自己聾了——整個世界太安靜了,於是他只能細細看著那個傷口、老師手上的血、小股小股往上噴濺的鮮血、男孩抓著自己斷腿並且用力到發白的指甲、爆出青筋的脖子、太陽穴上滿佈且斗大的汗珠,用力哭喊到扭曲漲紅的臉——此時尖叫聲才衝破了那層耳鳴,順著通道與每個紋路皺摺,銳利地鑽進雲豹腦中。

 

尖刺「呀啊啊啊——」的音節穿過聲帶間的縫隙磨破了喉嚨在喉頭推擠碾壓彷彿不將鮮血噴盡不罷休「——啊啊啊好痛好痛啊啊啊——」然後掙扎著擠出緊閉的牙關衝出溢散到所有能夠接收到他的疼痛的地方畢竟骨頭直接穿刺皮膚的感覺比較像是被裂鋼筋穿刺在上而不是把腦漿從鼻孔抽出那樣的輕「啊——」鬆又拉高一個音調就像拿最細的針刺過眼皮然後穿過眼球縫隙準確地戳上某條神經並且用力一挑

 

 

雲豹被一股推不開的壓力給籠罩,全身上下無法動彈,眼眶發熱喉嚨發癢,耳朵被劇烈的疼痛擰著,每次呼吸都要費上好大的勁。他只能僵立於原地,眼睜睜看著那個男孩的叫聲越來越微弱、動作越來越小。

 

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驚恐了。

 

 

老師站在昏厥過去的男孩身邊,如往常般沒有表情,彷彿眼前發生的慘劇並非自己所為——更像是沒有事情發生——他只是環視周遭所有和雲豹一樣動彈不得的孩子們,講了句:「原北堂不需要弱者。」接著用拎垃圾的方式拎起男孩,緩緩走出所有人的視線。

 

蔓延一地的血跡拖曳成了長長的註記,在雲豹的腦海中替那句話標上了重點。

 

 

血淋淋的,還冒著熱氣。

 

 

雲豹以為這件事情已經足夠讓人驚恐了。

 

 

 

今天,那個男孩像是沒事人一樣的回來了。

 

 

大部份孩子都面色古怪,他們擠在一起看男孩在空曠的房間中央踱步繞圈,放棄自己固定靠著的牆壁,三兩成群偎在一起,盡可能地遠離他。雲豹獨自抱膝蜷縮在他的角落,他認為短時間內大概沒有人會去和那男孩講話。

 

他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然而還是有兩個身強體壯的(或許腦袋也沒那麼靈光的),他們在武打課時湊上去嘲笑那個孩子,內容大概就是「弱者怎麼回來啦?」、「你是不是被改造過的機器人啊?」一類的。雲豹直覺警告自己這樣不好——不只是對那男孩,更像是對另外兩個不好——剛邁開步伐想上前阻止時,事情就發生了。

 

說話的兩個孩子已經被男孩打倒在地,一個捂著肚子,一個壓著鼻子,血滴正從指縫間潺流而下。男孩的臉上沒有表情,緊握的拳頭沾上血跡,身姿站得很挺。其他旁觀的孩子亂了陣形,他們拋下蹲到一半的馬步遠離衝突中心,竊竊私語混雜了幾聲不甚明顯的啜泣。

 

 

雲豹記得那個男孩曾經是個會在晚上偷哭的人,笑起來時頰上會有兩個小小的渦,而現在他已經什麼都不是了。

 

 

老師聽到騷動後靠近,他抬眼看過整個現場,正當所有人都緊繃著以為老師又要抓誰懲罰時,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老師微笑了,甚至還伸手拍拍那個男孩的頭頂。

 

轉折來得太快,雲豹還無法理解自己究竟看見了什麼,老師就開口宣佈:「做得很好,變強才是對的,這樣很好。」語氣帶上了溫度,這是雲豹第一次看清楚了老師的樣貌。

 

他想要脫口朝著老師叫出某個很懷念的稱呼,但那兩個音還沒來得及滾出雙唇就已經溶解在他迷惑且強烈的飢餓感裡,消失得如此快速,他甚至都還沒抓住這股情感的尾巴,就已經墜入了無法抵抗的生理需求之中。

 

 

那天下午,所有人都瘋了。

 

他們在競技場上瘋狂地試著把其他人打倒、打傷,雖然才六歲的他們根本無法造成什麼實質上的傷害,但是無以描述的極度飢餓逼迫他們開始了這場毫無秩序的鬥毆。

 

 

雲豹在揮拳揍向一個同學時,有股很細小的聲音告訴他「這是不對的」,但他無法克制自己轉身又去痛打另一個人。

 

 

不想被認為是弱者,想要老師對自己笑,想要那樣被輕輕拍頭,想要老師說一句「雲豹很好」。

 

僅僅是想像那樣的光景,雲豹就發現自己正在克制不住的微笑,而所有正在瘋狂互毆的男孩們,臉上也都掛著跟自己一樣恍惚的笑容。

 

 

這個畫面定格在雲豹腦中,成了他一生中最不為人知的恐懼。

 

 

 

最後老師叫來了高層級學長們把這群已經殺紅眼的小毛頭們拉開,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幾乎可說是空白的冷淡表情,下手敲在後頸的力道感覺不出任何猶豫,雲豹在昏過去前掙扎得比別人還久,但他終究連一個瞥視都沒有從老師身上得到。

 

 

醒來後,他獨自摸黑離開通鋪寢室,在昏暗的燈光中扶著牆壁來到大澡堂,即使他知道這裡沒有人,雲豹還是謹慎的挑了個角落,接著才敢讓眼淚流下來。

 

 

 

眼前的少年打破了雲豹自以為是的安全感,他正蹲在雲豹面前,月光照在他淺色的頭髮上,還有那雙柔軟的天藍色眼底。

 

他朝雲豹伸出右手,雲豹下意識閉上眼並咬緊牙關,以為自己即將因為展現軟弱而被摑掌——他在下午的群架中學到被扇巴掌前要咬緊牙關,否則會把嘴巴裡的肉咬出洞來。

然而沒有,等了半天什麼都沒有,於是雲豹又睜開眼。

 

對方已經把手收回去,表情有點不自在,他盯著雲豹問:「你在哭什麼?」聲音很怪,有點破,聽起來很扁,感覺需要很費力才能擠出這種聲音。

 

雲豹下意識反駁:「我才沒有哭!」

 

少年歪歪頭,又一次伸手,這次雲豹沒有閉眼,就算要被打了,他也想看清楚對方怎麼動作的。

 

然而少年只是將溫熱的手掌貼上雲豹的臉頰,用大拇指抹過雲豹的眼睛下緣,同時開口:「眼淚都還在呢,說什麼屁話。」語氣不屑,但是他的動作很溫柔。

 

不知道為什麼,原本還能憋住的眼淚,唰一下就流下來了。

 

 

只不過就算哭,雲豹依然沒有哭出太大的聲音,他只是站在那邊,倔著臉抽噎,而少年只是蹲在他面前,不發一語地替雲豹抹去更多眼淚。中間他看雲豹哭到不得不用鼻子吹起鼻涕泡泡時,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他半站起身,用自己的衣服下擺替雲豹擦去鼻水,擦完後順手捏了捏雲豹的鼻子說:「都快沒氣了還不張嘴呼吸,這裏只有我,不用怕。」

 

接著他就把雲豹攬進自己懷裏,讓雲豹斷斷續續的啜泣聲消失在自己的肩窩。

 

 

 

少年在雲豹哭到只剩下打嗝後,拉著他走到剛剛能夠看見月亮的小角落,背靠牆坐下,然後朝雲豹張開雙臂。「幹、幹嘛?」雲豹無法克制自己的一抽一抽,他覺得很不好意思,明明想要變強,結果卻在別人面前大哭,這讓他很想要趕快消失。

 

在陰影覆蓋下,他看不清少年的表情,但從聲音聽起來,對方應該是在笑:「過來,我剛剛彎腰彎得很累,讓我坐一下。」

 

雲豹最後還是順從地坐進少年懷中,剛哭完的他只覺得筋疲力盡,眼皮變得沉重,而背後的熱源很柔軟。

 

頭頂被個重物壓上,雲豹大概花了幾秒才發現那是少年的下巴,隨著少年講話時一動一動的,讓人有點安心的煩躁感。「我剛來這裡的時候也很害怕,」扁扁的聲音從頭上傳來,雲豹感覺到身後的胸膛也微微震動著,有點癢。「一直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事情,不知道自己是誰,很想要有個人來抱抱我。」雲豹在他懷裡動了一下,改成側身趴在少年胸口上,這讓話題不得不中止,直到雲豹將耳朵貼上他的左胸並安份下來為止。

 

「後來有人來抱抱我,他帶我來這裡看月亮,告訴我關於月亮和星星的事情,教我很多事情。」少年接下去說,「這個地方不要弱者,但是這並不代表軟弱是錯誤的。」

 

雲豹的眼睛已經幾乎閉上了,穩定的跳動透過熱源傳出,這讓他覺得安心,但少年的這個停頓太長了,於是他只好開口問:「那什麼是錯的?」

 

少年沒有回答。

 

又或者是其實他有回答,只是雲豹實在太睏所以聽漏了。

 

 

 

直到被少年喚醒後,雲豹才發現自己睡著了。「醒來,我該把你送回去了。」他的語氣裡有著不容反駁的堅定,雲豹迷迷糊糊地抬頭看向窗戶,月亮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是天空開始浮出整片的漸層暗藍色調,特別安靜。

 

他揉揉眼睛,順從地牽住少年伸過來的手,在踏出澡堂前問對方:「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低頭看了他一眼,在走廊昏暗的燈光下,雲豹這才看清楚了少年清秀柔和的臉孔,上頭掛著笑意。

 

那樣的眼睛還有雙唇,像是生來就會笑一樣。

 

「你又叫什麼名字啊?小傢伙?」他反問。

 

「我是......雲豹?」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用疑問句,明明雲豹就是自己的名字,但他卻無法控制地對這個答案產生了疑惑。

 

忘記了某件事情並不是最糟的,知道自己忘記卻想不起來才是最難受的。

 

 

 

他們又並行了一段,直到雲豹停在了自己的房門前,少年才摸摸雲豹的頭,低聲說:「想不起來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如果它夠重要,總有一天會再回來的。」雲豹看著淺褐髮色少年慎重其事的自我介紹,天藍色的眼眸裡似乎還混雜著一點綠色:「我叫穿山甲,是你以後的個人指導,我會教你怎麼變強。」穿山甲輕聲地向雲豹保證。

 

 

雲豹在這個當下並沒有意識這句話對自己的意義,這時候的他還太小,只不過是單純地對穿山甲產生依戀,於是固執選擇不放開牽著的手,直到穿山甲蹲下來給他一個擁抱並趕他回去睡覺為止。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雲豹才恍然大悟於這句話是如何地紮根於連自己都遺忘的腦海深處,並且無形牽引著他走上一條曲折的道路。

 

當他化身巨獸悠遊於空白及寬廣的那段時光裡,在解構自己如同研究己身的肌肉紋理般時,雲豹理解到:這個相遇的意義並不在於有人要引導他往正確道路上行走,它只是成為了進入自己迷霧般人生中的第一道光,而為了得到更多,他只得別無選擇地朝著這道光的方向邁開腳步罷了。

 

 

純粹只是因為那道光是暖的、是真的、是當時的他唯一能抓住的,僅僅只是因為這樣而已。

 

 

 

(待續)

 

arrow
arrow

    安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